姚洋：如何理解复杂世界背后的规模法则 -凯发首页入口home

题记：本文根据北大博雅特聘教授、北大国发院院长、北大南南合作与发展学院执行院长姚洋2021年11月7日在“总裁读书会”的演讲整理。他解读了《规模：复杂世界的简单法则》一书，该书为世界顶级理论物理学家、圣塔菲研究所前所长杰弗里·韦斯特所著。

在介绍杰弗里·韦斯特的《规模：复杂世界的简单法则》（下称《规模》）这本书之前，我先简单介绍一下作者本人。

韦斯特在50岁之前实际上是理论物理学家，50岁时他开始研究单个学科无法研究的复杂系统，比如人体、城市，都是复杂的系统。由于是研究理论物理出身，韦斯特掌握了很好的研究方法，而且他所在的圣塔菲研究所是享誉全球的复杂性科学研究中心，被誉为“没有围墙的”学术圣地。

简单来说，《规模》这本书告诉我们复杂系统里非常简单的规则。

下面我分三个部分来介绍这本书的基本内容，包括生命个体成长的亚线性规律、城市发展的线性或者超线性特点，以及与企业相关的发展规律。

第一、生命体有极限，遵循亚线性成长

关于生命个体的规模或者说体重问题，我们通常的思维方式都是一种线性思维，比如一个人的体重增加一倍，热量消耗会增加一倍，力量也会增加一倍。我们的日常经验好像也印证了这种想法，比如体型比较大的人，力量一般也大，体型比较小的人力量相对小。

韦斯特在书中告诉我们，这实际上是一种错觉。如果照这种思维模式去做研究、做实验或者制造药品，会出大问题。

书中有一个例子，讲的是有研究人员想确认致幻剂的用量，他先用小老鼠做实验，发现每一千克体重可以承受0.1毫克致幻剂。然后他想换用大型动物做这个实验，在动物园他找到一头年迈的大象，体重三吨。研究员计算认为，一千克体重用药0.1毫克，那么三吨对应的药物剂量大概是300毫克，只要不超过300毫克大象应该就没事。研究员实际给药297毫克，结果大象吃完5分钟之后就倒下了，1小时40分钟之后死亡。

这是用线性思维推断而犯错误的典型例子之一。

既然不能做这种线性推论，给药量和身体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韦斯特的研究发现，人体的代谢率、力量与体重都不是线性关系，而是符合3/4次幂或者2/3次幂的关系。

这两幅图告诉大家，代谢率和体重关系的曲线斜率刚好是3/4，意思是体重增加一倍，代谢率会增加2的3/4次方；力量和体重也有相似的关系，体重增加一倍，力量增加只是2的2/3次方。也就是说，伴随着体重增加，代谢率和力量的增长都是亚线性增长，并非完全的线性增长。

在这种情况下，人的能量赶不上体重增长，结果会导致体重增长存在极限，达到这个极限之后，体重就不再增长。其他动物如母鸡、奶牛也存在类似的生长曲线。这也是为什么在一座现代化的养鸡场里，一只鸡从孵出来到被宰杀的周期只有两个月左右，因为两个月之后鸡的体重不再增加，对于工厂而言没有饲养的意义。

韦斯特发现，好多生命体的生长规律都存在1/4次方，或者1/4次方的倍数规律，比如3/4、5/4。包括增长率、基因组长度、主动脉长度、树木高度、大脑灰质数量、进化速率、寿命等，他统计有超过50种。生命体很神奇。

第二、城市适合超大规模，发展呈现超线性

韦斯特再跨越一步研究城市，以探究在城市这个复杂系统里，是不是也有简单的数学关系。城市包含无数有机体和无机体，还有网络，于是构成一个复杂的系统，也就有可能遵循某些规律。

韦斯特发现，城市有几个特点使得它的增长是超线性的：

一是各种基础设施具有规模经济效应，比如修一座加油站，可以服务周边很多地方，它包含巨大的规模经济。

二是人与人之间会产生强烈的网络关系。人与人之间的“七人定律”，即世界上任何两个陌生人之间，通过不超过7个人就可以建立连接关系，这是一个社会学理论。事实上，中国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要找到某一个人，中间人不会超过3个人。为什么会这么方便？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网络关系，会带来规模报酬递增效果，或者用韦斯特的说法是超线性增长。

三是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和学习，也会产生1 1>2的效果。以城市能源消耗成本方面的实际数据来看，它符合0.85幂率，也就是说城市规模即城市人口增加一倍，成本只增加0.85倍，成本的产出超线性增加。

再看欧洲国家加油站数量和城市规模之间的关系，如上图所示，斜率都小于45度线，这说明城市规模越大，能节省更多的加油站，或者说加油站产出是超线性的，城市规模增加一倍，加油站的产出增加超过一倍。

韦斯特做了很多类似的研究，如美国城市职工的工资总额、人才数量等等与城市规模之间的关系。总的来说，城市规模扩大一倍，产出大都会增加1.15倍，或者成本只增加0.85倍。这意味着城市规模可以无限大，因为其产出是超线性的，但是成本是亚线性的。伴随着人口集中，大城市的发展不可避免，韦斯特为我们揭示了这背后很简单的数学关系，并明确城市的规模不必设限。

第三、企业更像生命体，规模有极限

最后关于企业的规模，是不是也有类似规律？我们有个观察，就是企业越大官僚程度就越高，所谓的大企业病，另外一个观察就是百年老店很少。那么企业是更像生命体还是更像城市？

事实上，企业更像生命个体。企业的产出和规模之间是亚线性关系，所以企业的规模不可能无限扩张。有些企业恨不得把所有的竞争对手都吃掉，把自己做成一个巨无霸，这其实违背了企业发展规律。

企业里百年老店少，为什么呢？观察发现，由于受随机事件支配，每年企业死亡的概率基本恒定，存在1年的企业和存活了100年的企业，死亡的概率基本一样。企业的死亡率曲线显示，企业最初可能死亡得慢一点，中间死亡会加速，最后基本上全死掉了。韦斯特统计也发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的著名企业现在基本绝迹，剩下来的很少。

那些能成为百年老店的企业，有什么共同特征呢？德国默克是一家家族企业，已经存在了353年，还有美国科勒已有148年，这些企业有个共同特征都是家族企业。家族企业的共同特征是什么？其中非常重要的地方就是坚守主业、谨慎经营。你可以说他们的经营策略很保守，但是他坚守主业，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借鉴百年企业的发展特点，既然企业的死亡是个概率事件，怎么不被概率击中呢？我总结了三点：

第一是谨慎经营。不要盲目跟风，不要盲目扩张，关注企业负债和现金之间的关系，超过一定比例，企业就可能进入一个危险期。

第二是坚守主业。中国企业在很小的时候就爱多元化，这是死亡风险很高的做法。坚守主业，自己会做才能做好，而且可以规避风险，还有一种创新就是小步快跑，一点一点改进。

第三是关注国家政策的变化，埋头拉车是重要的，但是也得抬头看前面的路，别把路走错了。

最后总结一下，《规模》这本书告诉我们：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看起来是很复杂的系统，背后却包含非常简单的数学规律。我们能从这本书里学到知识，也学到要有敬畏之心。诚然，努力很重要，但有些规律性的东西我们要敬畏，有敬畏之后才可能把企业做得更好、把人生过得更好。

整理：王志勤 | 编辑：王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