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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丁丁:忙碌时代的阅读方式?——我读王烁新书《我们为什么总是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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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烁这本书,因为我熟悉,故可预先评论:末尾的附录,2010年至2015年王烁读的205本书的简评,相当于概览全书内容,最值得读者先读。正文,我最喜欢的是最后三篇笔记,即《新闻三论》。其实编者应当将此文放在全书开篇,以标举作者之为新闻专业翘楚。

     此外,我喜欢《读书六问》。第五问,读书需要什么?王烁素来诚恳,列出自己的弱项——数学;当然也列出比较优势——英文。第六问最关键,读书跟做人有什么关系?知行关系历来可区分中西读书人,王烁感慨,“为君子儒,勿为小人儒”。因为,呵呵,现在读书的小人儒太多啦!熟悉王烁的人心照不宣,读书对他而言是理解社会的捷径。

    现在可以看这本书的目录,我对王烁说过,现在公开再说一次:这本书,最好看的不是王烁的,而是他妻子楼夷为他写的序。就为这篇序言,我承诺将来为楼夷的书作评。其次,在这个目录里,我推荐棋人三篇:陈祖德、藤泽秀行、吴清源。要知道,王烁是当年全国高校围棋联赛的冠军。某年春节,无聊之中,王烁问我可否与他盲棋,他让我八子,然后他占天元。结局?哈哈哈,压根儿不用,下到十几手,他说我输了。我问输了多少,他说至少两目。

    再其次,是书名的出处,《我们为什么总是看错人》以及《自相矛盾才有第一等智慧》。

    若问这本书对我这样的“50后”有何帮助,我认为是《读懂俄罗斯革命》。在本书里,这篇是最长的!我小时候读《列宁全集》,青年时期思考“913事件”与“文革”,中年出国,晚年教书,就是无暇读王烁推荐的《一个民族的悲剧:1891年至1924年的俄国革命》这本书,潜意识里想必认为我熟悉列宁思想,不必补课。其实,《列宁全集》现在必须与这本书互补着阅读,才是正宗。

    最初这本书吸引我的是封面的这段话:“人们对强者和弱者的分类比对好人和坏人的分类更可靠,而且后者的分类可靠性远低于自己所相信的程度。”

    为什么我们对强者弱者更敏感?为什么我们对好人坏人很难保持敏感?

    我愿意先听听朋友们的评论。

    黄水华:好人坏人的区分 很大一部分也许是为了抑制强弱产生的不公正而存在。

    师曾志:因为我们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们自己都无法确知。

    陈燕丽:因为强者弱者的分类要依靠众人的评价,未必需要个体的亲身感受,所以评价往往较客观。而好人坏人则多是个体的亲身感受,视乎对这个人的喜恶程度判定,那就可能带有更多的主观成分。

    丁丁评论:燕丽的解答最接近网络社会心理学研究的初步结论。

    张继伟:人心惟危呀。

    归擎:这是社会文明的标志。文明时代,总有各种规则约束坏人。要不霍布斯为什么要写利维坦,现代人再坏也比不上吃人肉的野蛮人。我们不敏感的东西,其实就是不那么重要的东西。

    丁丁评论:归擎的解答就是与众不同!

    王烁的阅读方式,用他自己的解释,就是为了打发垃圾时间。他是记者,也是主编,在咱们这个普遍官僚化的社会里,难免有许多应酬。我如果是他,也一样,拿出手机,面带微笑,利用垃圾时间进行阅读。王烁五年读了两百多本书,大约一星期读一本。英文书,我做不到。

    王烁的阅读方式,适合于公众,却不是我所说的宽带阅读。即将进入21世纪时,教育学家们曾呼吁,在知识爆炸的时代,将高校教育原则从杜威时代的进步主义教育改造为旨在培养批判性思考能力的教育。这是因为,知识爆炸意味着,每个人大学毕业的时候,就是他所学知识过时的时候。这是德鲁克最早的观察,正是他的著作,提醒我研究知识社会的经济学问题。在知识社会,人力资本成为gdp增长的唯一要素(土地,简单劳力,物质资本的贡献少到可以忽略),这是老贝克尔上世纪末在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的工作论文阐述的主旨。可是,新世纪的人力资本投资方式是怎样的?老贝克尔只说是教育。其实,就是要投资于批判性思考的能力。知识社会的毕业生,应当在任何新的工作情境内知道怎样获取新的知识。此即上世纪末教育界所说的: we go to school not to learn, but to learn how to learn. 一个人获得了终生自学的能力,才算是初步毕业。

    怎样获取新知?我十年来从事跨学科教育实验的体会是,最适合培养批判性思考能力的阅读方式,是宽带阅读。这是我读博士生时期的主要阅读方式,我写文章描述过:如阅兵那样穿越大学图书馆各楼层的各类书架,并扫视新书老书各类我熟悉的主题(当然首先要求图书分类),然后取出与当天我研读的主题相关的尽可能周全的全部图书,堆在我的书桌上,开始当天的阅读。到了互联网时代,尤其是宽带时代,储存在网上的人类知识直接与你阅读的任何一本书的作者对话,你压根不是单独面对这位作者,你其实是旁观者,观赏这位作者与古往今来全部作者关于同一主题的对话。这种观赏活动,我定义为宽带阅读。可见,我鼓吹的阅读方式,几乎与王烁的完全不同。

    但是,王烁这本书,确实如楼夷所言,是通向知识世界的一张阅读路线图。因为,至少王烁是读英文书而不是垃圾满仓的汉语书。其次,王烁买书读书当然基于他既有的知识与阅历,特别是基于他的人生感悟。所以,本书中例举的这两百多本英文书,是他人生路径的一部分,而不是,至少还不是你的人生路径的一部分。每一个人需要的,不是焊接他人的路径,而是开放式地活出自己的路径来。这样就有了我的第三命题,最能激发我们每一个人的宽带阅读积极性的,是问题。带着问题读书,无问题就不读书。宽带阅读,如我描述的那样,是问题导向的。

    我在微信中对王烁的评论,引起了同行庞春的共呜,他回应说:“读书没有得到问题回来,就不是求学问。现在提倡批评性思维,但是学生们甚至教师学者又误解了批评性思维的意思,错把诡辩当成批评性思维。这就错得更严重了。”

    我的教育生涯告诉我,学生们的最大问题是,似乎没有任何问题!这是中国的应试教育的结果。从幼儿园到大学,为了成为优等生,他们记住了考试最需要记住的死知识,抑制了问题,以致长期以来意识不到自己的人生还存在“问题”。所以,如果我写书,与其讨论如何读书,还不如想办法唤醒公众的问题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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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烁:现任主编、财新《新世纪》主编、财新网总编辑,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e03校友 。

    汪丁丁: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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